【织太】墓志铭

《墓志铭》

画家织田×画(宰)对你没看错就是画家×画,就是


HE 对居然叫这个名字还是个HE


配合前篇,织田作是太宰的一幅画,食用更佳对居然还有前篇


 

那么开始吧www

 

 

 

 

“那幅画很大很大,画里有蔚蓝色的、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到细碎浪花的宽广的海面,和略带橘红色的暖暖的飘着彩霞的天空;各种颜色的鸟儿在海与天的交界处散落成星星,就像是传达给天堂的祈愿符。”

 

1.

 

捐赠仪式之后,我曾同咲乐女士一同去美术馆边上的甜品店小憩。

那还是个早春的午后吧,我们与外边来往的人们隔了一道落地窗;午后稀薄的阳光倒是透过玻璃,怯怯地,像是怕碰乱了她挽起的雪白发髻,犹豫再三才如猫儿一般地在人身上团起身,一眨眼就睡熟了——于是连同纤细地微尘一起,世界又再度地安静了下来。

 

我家与咲乐女士家是世交,所以这次的事情才会找我这个外行大学生帮忙担任助理,跑前跑后地照应咲乐女士;其实我一开始听说对方是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就打算拒绝的呀,无奈薪酬丰厚,这才为了零花钱硬着头皮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与她见了面。

 

所幸咲乐女士是位非常宽厚又可爱的人啊。

她面前的杯子里是多加了两份牛奶的冰拿铁。若不是我出于对她健康的担忧,她恐怕会再要两份糖,连同原本的冰块一起,用她的好牙口嚼得嘎嘣嘎嘣响。还好还好,现在只是去冰全糖的拿铁而已,轻轻薄薄的阳光把它映得更通透了几分。

 

察觉到我的目光,咲乐女士便开玩笑说,请一定要对她的私人医生保密啊——她说,织田先生以前总也这么说她,要她不要往他的咖啡里加糖。

 

我笑着答应,拉开背包想找什么,眼睛便不自觉地停留在那幅画上。

 

 

2.

 

“把他拿出来吧——我想再看看他。”咲乐女士于是这么说。

 

那幅画——还有今天捐赠的其他画,每一幅我都拍了照片归类、用于存档(因此还被咲乐女士称赞“像我的祖父”,真是过誉),都放在我包里,咲乐女士却知道我在看哪一幅。

 

因为一定是那“一幅”画呀,被命名为《太宰治》的那一幅画。

 

这幅画的存档一共有四张纸,其中一张是照片,是我们现在于美术馆里看见的画面;但是由于原画历时几十年完成、层层颜料相互覆盖,所以形成了许多画层。因此其余三张都是用电脑技术把覆盖之下的画面再现而成;现在他们被一张张摆好,都摊开在了我与咲乐女士之间的圆桌子上。

 

有几分钟,我们都分别盯着那些画没有开口;实际上,我第一次见到咲乐女士的时候,也见到了这幅还不为世人所知的画——当时她已经凝视了那画许久似的,才把一双眼睛转向了犹疑的我——我神使鬼差地一口应承下了这份工作——总而言之,都是名为《太宰治》的画作的缘故啊。而今天,是咲乐女士的养父,画家织田作之助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的纪念日,也是《太宰治》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日子;我与咲乐女士连日的辛苦终于告一段落,特别是咲乐女士,像是终于送走了儿女一般,长出了一口气。

 

而现在,她望着画作的神情也仿佛是在思念亲人。

 

“现在普遍认为,织田先生是遇见了画家夏目先生,于是开始了绘画生涯。”

咲乐女士用指尖触到第一张纸,开口说。

“其实不然。夏目先生是因为见到了他这幅画的缘故,才劝说他画画的。”

“——织田先生偶然一次向我提起,说他画画的契机;那时在贫民窟里,像只野狗似的他做了梦,梦里有谁喊他的名字;那人的模样早就记不清了,却只是一声一声的呼唤着,触目惊心,织成了那漆黑冗长的梦。惊醒之后,他被什么东西驱使着,弄来了长长的画布,拿起画刷的瞬间,就有什么东西不断叫嚣,逼迫他逃命似地不断将颜料填抹上去……回过神来的时候,是满脸惊讶的夏目先生摇晃着少年小小的肩膀:“少年,这是你画的吗?”

 

半个多世纪前那让夏目先生惊讶不已的作品,正通过电脑处理再现在了我的面前:这就是《太宰治》几乎被完全覆盖掉的第一层:是大片大片黑色色块,像是在阴影中缩成一团的躯体、像野兽般地蛰伏着,胆怯而又尖锐;却又莫名像是幼小孩童柔软卷曲的乱发。这也许是我的错觉,因为再看时我又不敢确定了。

 

“您见过这一层吗?我是说,不是电脑合成出来的图像……?”我问。

咲乐女士点了头——随即又笑着摇了头。这样我就有点糊涂啦。她看出我一头雾水,便摇着手开口:

 

“别急,别急。我在想在梦里见过算不算——也许不算吧?我有记忆的时候,见到的就是第二层啦:喏,你已经记了,叫做『血夜』的这一层。”

 

她把第二幅图推到了我的面前。

“这已经是遇见夏目先生很久之后了,织田先生收养了我和我的兄长们;这画之所以叫做『血夜』,是因为——你看,这不是很像喷溅的血吗?在第一层黑色的背景下,就像是什么人的喉咙被割开,溅了满墙的东西一样,非常有意思。”

 

咲乐女士真的是位不同寻常的老人家。

 

“但是——”她笑了一下,眼睛明亮的一闪,“还是个小女孩的我被这幅画吓得哇哇大哭,几个哥哥和织田先生束手无策;织田先生便想用黑布把那画盖起来,想不到我哭的更厉害了;据哥哥说,我反反复复地说‘别把他关起来’,直到织田先生扯掉黑布,我才哭着睡过去:我当时好像固执地认为那幅画里有个小孩子。——他们一定大伤脑筋才把我哄睡着。不过我可一点都不记得啦。说起来,『血夜』这个名字也是我当时沉迷侦探小说的哥哥起的。”

 

“这幅画真是凉到骨头里了。可是明明只有黑色和红色,哪里有孩子呢?”她说,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,垂下眼睛——眼角的鱼尾纹随着她的动作,慢慢舒展开来。

 

“那时的织田先生也很苦恼。虽说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画家,但是画出来的东西却不讨自己喜欢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——他画的风景像是白银翠钻堆砌而成,精致到一点生机也没有。他试着让我们当模特,画出来的却像是断线的小瓷娃娃一样——眼看我又要被吓哭,织田先生只好烧了画,画回他的风景去了。”

 

“但是只有这一幅画,他一直在画……我想,说不定它是真的有生命的。”

 

 

3.

“你看『Lupin』这一层。”

 

我凑上去看。

『Lupin』是第三层,『血夜』中血浆的暗红已经被盖掉大半;暗色背景上有一点点暖暖的昏黄的光芒。

 

“又是好几年啦。让我想想,我当时十岁出头,远远地站在一边儿看这幅画;总是看,就是不敢靠近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但是织田先生好像卯上了这幅画一般地来来回回改动;有时候是添上剔透的玻璃杯子的半壁,有时候是照相机的镜头,还有时候是一阵阵的冷雨,玻璃渣子一样地打在画布上:然后他再把添上的东西刮掉,只剩下那昏黄的灯盏;我想着,他怎么就这么犹犹豫豫打不定主意呢?于是我就这么问了。”

 

咲乐女士停下来微微笑着。

“你猜怎么着?我没怎么在意,也没等到他的回答,所以就走开了——隔天早上也看见织田先生在画画,本是寻常的景象;但是他右手上、整条袖子上全是棕黑的东西,好像是已经凝固的颜料;仔细一看,是血呀,正一点点地从他的虎口往外渗,而手肘处的早就发黑结成血块了啊。”

“他画了一晚上,画的太用力了,劣质的画笔磨破了手掌也浑然不知。我大声叫来哥哥,几个人合力夺下了织田先生的画笔——平常打闹总是织田先生赢,唯有这一次他乖乖让我们把他的右手包扎的像是猪脚一般。”

“他垂头丧气的——我是这么觉得的,因为其实他和平常也没差多少呀,坐在椅子上,抽着烟,远远地凝视着那幅画。也许是暂时不能画画的缘故吧?不过我可一点也不心疼他。我们当时的生活完全不能用宽裕来形容,一家人吃饭可都指着他这只手了啊,不好好恢复可不行。”

 

“这时候,我感觉到了目光。我抬头,对上的却是画室那一头的那幅画。织田先生画了一晚上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是些什么:那些线条,仿佛青年人执笔的手腕,少年人稚气未脱的脸颊一般、又像是猫咪的脊梁;苍苍茫茫的银灰色块上,是几片干涸的黑色痕迹,幽幽地映着暗红的光。”

“然而这幅画却像是在注视着我,用与我年龄相仿的一双眼睛,看到的是过去的因果、现今的万象,唯有未来如水珠般从睫毛上凝结,模糊成了一片。我朝着它走过去,颤抖着指尖想去触碰,心里却陡然一沉,像是被巨大的铁锚压在心脏上。每走近一步,天崩地裂的感觉就强烈了一分,那画仿佛要把我吞噬一般,漆黑而沉重的液体瞬间就要漫过我的头顶——这时,织田先生用手搭上了我的肩膀。我如梦方醒,惊地扭头去看他:我看到了他的眼睛,一下子明白了他也是这样的心情啊。”

 

“那画是有灵魂的呀,照着这样下去,说不定就能完成了呢:因为就算是他叫织田先生磨破了赖以生存的手,织田先生也那么喜欢着他——『Lupin』这名字也是我最年幼的哥哥起的,来源是小说里的酒吧;他说那昏黄的灯就是『Lupin』里常亮的夜灯,只要亮着孩子就不会迷路——是真的呀,连我都觉得那盏灯暖暖的,会一直那样吧?日子那么长,织田先生总在琢磨着添改那幅画,总有完成的一天——但是,终究没有……因为给『Lupin』起名的,我最小的哥哥病死了啊。”

 

 

 

4.

 

“那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症。现在,大概是连住院都不需要的程度。但是他就这么走了,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成了窄的可怜的一方小白棺材,石头和泥土沙沙地盖上去。他生前吃的也不足,手腕细细的,连石头的墓碑都比别人矮半分。”

 

“下葬的时候我没有流眼泪,买了花的时候、和织田先生去扫墓的路上也没有。是初春的早上,我们踏着薄雾走过去,看见已经有位几乎是少年的青年站在那里,全身包裹着漆黑的丧服,正把一束花放下去,之后慢慢沿着墓碑圈成的小道走开……织田先生拔脚跑过去,但是少年却像是那天的雾气一样,不知怎么就从指缝间消失了。”

 

“织田先生于是慢慢走回来,对我说抱歉;少年大概是给哥哥的邻居扫墓的,花就放在旁边的墓碑前。白纸下的花一共有三种。有张纸片一般的东西掉在地上了,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……我嚎啕大哭,甩开织田先生的手,红着眼睛跟在他后面回了家。

 

织田先生默默地,把那幅割破了他的手才画成的东西一点点刮掉,直到画面上又只剩漆黑里空荡荡的一盏灯了。他下不了笔,没法继续画画了,只有东奔西走的打工,到处去找当时只见到过背影的少年。

 

我再去看真嗣哥的墓已经是一年之后,新草又长出来的时候了。我看见什么东西在泥土里冒出一个角,立刻意识到是一年前的那张纸片;我把它拉出来,喏,现在它还在我这里呢。”

 

咲乐女士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。它两面用玻璃膜贴着,被保存的很好;尽管如此,那画面还是模糊不清,只能勉强看见是三个人的合影。

“是啊,如果能早点捡起来就好了啊。”咲乐女士笑着说,拉着我的手把照片翻过来,“你看背后。”

 

『太宰治』。

 

模糊的笔画能拼凑出这样的字迹。我惊讶地小声叫出来,“这就是《太宰治》的由来?您都没告诉那群如饥似渴的艺术鉴赏家和新闻记者们!”

咲乐女士轻声笑出声,问我还愿不愿意再听。我赶紧点头,她于是不紧不慢地开了口;咲乐女士就是有这种天赋,光听她讲话就能把人安抚的平心静气。

 

 

5.

 

“他找了三年,一幅画都没有画。而打工挣来的微薄工资没法供我们四个人都读书啊。幸介哥辍了学、打工来供我们;优哥哥没有能穿在制服皮鞋下的袜子,我就织了一双袜筒给他装成有袜子。克己哥寄来了信,我连忙把邮票撕下来泡在水里……我们约好在邮票上涂一层胶水,这样泡掉邮戳还能再用一次:我读着那封信,克己哥说找到了便宜的寄宿学校,我能去上学了。

 

“那时候我十五岁,拖着简陋的行李放在玄关,转身走进了尘封已久的画室:哥哥们离开了,三年间我与织田先生谁也没走进过那里一次,放画纸的箱子已经成了麻雀与老鼠的家。

我轻轻挪下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布,灰尘就像雪片一样往下落。那被我们冷落了三年的画已经开始褪色,三年前还锋利的笔触已经磨得圆滑,变得温柔起来……好像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,开始交织,已经分不清哪一层在哪里了——那曾经颤抖着的黑色,已经驯服地退居在了画布的深处。我对着它落泪,眼泪扑簌簌地打在灰扑扑的制服裙子上。

 

“我忘记带上画室的门,也没有把那灰尘浸满的布盖回去。来接我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,我坐上车,透过重重门框,看见织田先生,他站在画室里,面对着那幅画。我急得要喊,却被石头堵着,我开不了口。人家帮我放好行李,关上车门,一下子就把我从织田先生与『太宰治』身边带走了。

 

“织田先生满世界找那个少年,兜了一圈,最后就在真嗣哥的墓前遇见了坂口先生;像是四年前那个一身丧服地少年一般,坂口先生把花放到了真嗣哥邻居的墓前。织田先生掏出照片,坂口先生思考良久,最终还是摇头说不认识照片里的任何一个人,也不知道有会在这片墓碑前放花的叫做『太宰治』少年……啊,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?关于坂口安吾先生,你比我要清楚。”

 

咲乐女士笑盈盈地啜饮了一口咖啡,我则报以伤脑筋的微笑。

坂口安吾,著名的鉴赏家,眼光很准的画商——我的祖父。他一生逸闻非常多,如自学语言治疗精神疾病,如毒辣直爽的评论性文章;他与织田作之助先生的友谊被评为一段佳话。

而我却没有这份幸运见到他——他见过初生还未睁眼的我,挥毫为我起了名字;而我却长得不够快——他的去世的时候我还不记事。

因此联系我们的只有名字这一条奇妙的纽带而已——无论是被给予的名字,还是“坂口小姐”这样这样的称谓。

 

我从别人口中听见了他的睿智、他的逸闻:那几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情,总之是坂口先生的鼓励,成了织田作先生再次拿起笔的契机。织田先生只是缺人推他一把,而坂口先生恰好成了这个人吧。

 

 

6.

 

“那,我就说点你不知道的吧。”咲乐女士休息片刻,继续讲完这个故事。

 

“我放暑假回家,挂在胸前的钥匙晃荡了一路,打开门却没人在家。画室的门敞开着,灰尘已经全部打扫干净了,放在中央的就是那幅画……只是一年没见,我就认不出他啦。我几乎怀疑那是织田先生新的作品,却最终认定了那就是『太宰治』。画上的就是我们所居住的地方,是从画室里抬头就能见到的景色。

是蔚蓝色的,通透又宽广的海面,还有略带橘红色的暖暖的飘着彩霞的天空。各种颜色的鸟儿在海与天的交界处散落成星星,温暖的浅驼色细沙与海浪交织,谱成要传达给什么人的祈愿的长信。


 

“它不再是那个黑色的、叫人害怕的『太宰治』了。从那时开始我便坚信,它真的是有生命的。『太宰治』是像人一般的造物啊。”

“画室里,那么多美丽的画,从来只画风景的织田先生居然在画人像……其中有一幅少女的肖像还未完成,我看着笑了起来:竟然画的是我呀。那位画里的咲乐,比起灰扑扑的我来,真是位太可爱的姑娘了——明明那么精致好看,我当时能想到的形容词却只有笨拙。织田先生画的如此笨拙,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笔的孩子一般——他像是第一次画画一样地画着。明明织田先生已经画了二十余年,却是第一次画出有灵魂的东西来。”

 

“那位咲乐卖了好价钱,我能去上大学了,幸介哥也能回学校了。织田先生名声大噪,一时间一画难求。他画的都是最普通的、来来往往的人,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。大家总说他的画是有生命的吧?我倒觉得他的画有眼睛。”

 

“你看着那些画的时候,仿佛是透过那个人的眼睛在看着。温柔的、暖棕色的,带着笑意的眼睛——啊。”咲乐女士笑起来,仿佛是个小姑娘那样地露出羞涩的笑容,“对不起,这么多年了,我总是把『太宰治』当做是家人。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,那么织田先生画下的就是于他眼中所见的人们吧。”

 

 

7.

 

“为什么决定把他捐给美术馆?”我还抱有最后的疑问:“您明明这么喜欢他。”

咲乐女士爽快的笑了几声。

“我猜现在反悔有点晚了?刚才的演讲里不是说了吗,为了鼓励新一代艺术家、提升国民综合素养——哈哈,好啦好啦。”

 

我居然因为不满,对着咲乐女士鼓起腮帮来:但是我知道,不是这个理由。演讲里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,比起织田先生、咲乐、她的几位哥哥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的岁月来说,实在是不值一提啊。

 

“那么,这个也告诉你吧。”她静静地微笑,此时天色不算晚,街边的路灯却已经渐次亮了起来。

 

“织田先生去世之后的好一段时间,我变得不会做梦了。一闭上眼睛就睡到天亮,一到夜晚就是黑沉沉的一眨眼就过去,仿佛每日都被生生挖掉了几个小时。”

 

“很久之后的一天,我突然做了梦。我知道自己身在梦境之中,周围的一切却真实得好像是白天。我又回到了少女的时光,穿着灰扑扑的制服,正站在织田先生的旧画室里。灰尘像雪片一般落定,扑腾着的麻雀和老鼠安定下来:画室中央却干净如新,地板的木纹正流转着金色的夕阳;就要日落了,影子却定格下来,拢在那幅画——拢在只有红黑两色的『血夜』上。

 

那个孩子——我曾为之哭泣的那个小男孩,织田先生曾拔足追赶的人就站在画布前。

 

啊,是这个孩子呀。像是要被绷带淹没了般、浑身伤痕的小男孩,头发柔软卷曲,眼睛黑的像是夜——画中的血痕不知不觉间就喷溅上了画室的墙壁,带有流苏的帐幕如夜色般落下,我却一点也不害怕;因为那触目惊心的血红却早已褪了颜色,在墙壁上暧昧不明,再一次地看不见了。

黑暗中我听见酒杯通透的半壁发出铃铛般清亮的声响。猫咪跳下椅子,门一开一合,雨幕一起一落。

 

『Lupin』的夜灯亮了。

 

成了少年的男孩子一身黑衣,笑着,用温柔的声音说,“呀,织田作。”

 

那从碎玻璃一样的雨夜中,走进画中来的——正是织田先生啊。那是我不曾见过的年轻的织田先生,一头耀眼的红发,橘色的灯,金黄的酒液,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鲜亮的『Lupin』。

 

——但是命名的孩子一下子就被装进了小棺材,『Lupin』被窗外的雨一点点溶解殆尽,在画架下什么都没留下;仅剩的夜灯成了快门的明灭,三人的照片在火光中被吞噬——多么清晰的照片啊,我睁大眼睛却总也看不清,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了明丽的一道白影,看着雪白的花束落入大海——青年浑身包裹在丧服里,俯身向着那小小的墓碑说话,慢慢沿着墓碑圈成的小道走开……我拔脚去追,但是行李已经架好,车门被人关上,青年像是那天的雾气一样,不知怎么就从层层门框之间,消失了。

 

织田先生的旧画室里,咔哒咔哒的座钟已经掉下螺丝,夕阳投射下的阴影不走了。

浑身绷带的青年如今披着暖沙一般的长长风衣,鸟儿与海浪在他的眼中散落成星星;海风透过窗子吹过来了呀,一团团的云与黑夜,红发的织田先生伸手揉上青年柔软的乱发,为他取下额间缠绕的一圈圈绷带,它们白纱一样地随着风飞散,钟声响起,恍惚间成了新娘的头纱……

『太宰。……太宰治。』

织田先生一遍遍地念着,俯身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,而太宰治则伸出手臂去拥抱。他抬头回吻了织田作,却只让气息相交,唇还未贴合就已分开……他的头发蹭上了对方的颈窝,嗅着浅淡的烟草味——对方也最后地回应了他的拥抱,然后,轻轻地推了他一把,风衣的边角,打卷的画布,顿时跌进了棉花做成的蔚蓝大海里……

 

温暖的,漆黑的,阴影中缩成一团的躯体、像野兽般地蛰伏着。他伸出手,拉起了阴影中蜷缩的少年……

一头红发的、眼中有着蔚蓝大海的少年,握住了太宰治递上的手;后者不厌其烦,千百遍地用温柔的声音呼唤着,

 

『织田作。织田作。』

 

少年漆黑冗长的梦境之中,千百万的人潮之中,有那么多我熟识的陌生人,我在织田先生的画作中见过的、上一世……

纷争诞育的孩子们、独自守望云朵的爷爷、疲惫的中学教师,热恋的情侣,母亲,少女,用绷带挡着一只眼睛的画家:他站在能看见大海的窗前,一生只会画画。


 

远远地,他牵着幼小的红发孩子,向着人们微笑。那孩子眼中有星辰大海。

咲乐,多少年前画中的那位笨拙的少女,在美丽的人潮之间,与那样温柔地、微笑着的他,擦身而过,于晨雾中渐远。

 

那女孩的声音就像风铃一样,清脆地掉落在空气里。

——为什么一幅画会有人的名字呢?   

——因为啊,是这幅画告诉我他的名字的啊。


 

是在画里吗?或者说那一边才是现实?来不及考虑啦。

那橘红的天空变得暖和的起来,渐渐地让他已经冻了一整个冬天的手指有灵巧了起来。

而最后一笔橘红落下之时,已经,困倦的抬不起眼睛了。


 画室中央只剩了一幅画。

那是最初的画作啊,是我幼年时未能看见的画作。黑色的画,如此清晰的在斜阳下铺展着;我醒来时是春日的阳光洒进室内,我却已经哭湿了枕头。”

 “我是那么喜欢这幅画啊,但是——”

“——但是,你是想去的吧?”

他说他听见了浪花清脆的回应声。

“这是他所希望的。是『太宰治』所希望的啊。”咲乐女士这么说着,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,“所以我怎么能只因为自己的愿望,就把他藏起来呢。”

 

窗外的天空,带着橘红色,飘着漫天的晚霞。这里就能看见蔚蓝色的海,我们走出去的时候门上铃声清脆的一响。

漫天归鸟在海天相交之处散落成繁星,就像是传达给天堂的祈愿符。


 

 

 

8.

 

咲乐女士的话,我总是无法忘记。如今,那些语句也在我耳边回响。

 

“如你所知,织田先生终生未娶。幸介哥曾经开玩笑说织田先生大概是要娶『太宰治』的。我说『太宰治』一定是位温柔的人。织田先生就笑了。然后啊,我就被克己哥说了‘乌鸦嘴!织田老师真娶他的话怎么办啊!’这样的话呢。”

 

“那个笑容就是一生的承诺,这幅画他真的画了一辈子。我觉得不是织田先生在画这幅画,而是太宰治牵着他的手,一点点在诉说着……如同是情书一般,岁月不断为他们添上痕迹。画里渐渐多出了月下碗莲般盛开的云朵,布料般轻薄、即将黎明的星夜,严谨古板好似教师般的层林,精致的、橘红与碧蓝的海螺……所有的这些,画上又被冲淡,光影交错之间居然过了这么多年。

“织田先生去世的时候没有留遗嘱,他的画应当是我与哥哥们均分。哥哥们一致同意交给我处理,便一起去公证处办转交的手续——办手续的人只见过吵得头破血流争遗产的,还从没见过笑呵呵把遗产拱手让人的,惊讶到不行。克己哥带上老花镜查看作品的清单,摇着头指着『太宰治』几个字说,咲乐,师娘就托付给你了。过了这么多年,幸介哥也记得那件事,只有当年不在场的优哥不懂我们在笑什么……”

 

咲乐女士垂下眼睫,轻轻晃动杯中液体,用叹息般地语气说:

 

“他真是太好的一个人……真是,太好的一幅画了啊。”

 

 

9.

 

我时常回到美术馆去看『太宰治』。

 

我所见到的,是画中的云朵、星夜,层林、海螺,……还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幕墙,能见到的大海与天空;有倒映在玻璃上的孩子们的、大人们的笑脸,他们是我通过太宰治与织田先生认识的,熟悉的陌生人们。

 

四幅画中,只有第二、第三幅分别被称作『血夜』和『Lupin』,而最初与最末的画都没有名字——那博物馆的导览牌里写的名字,『太宰治』是用来称呼这四幅画的啊,这可怎么办呢。我这么想着,不久就发现自己真是庸人自扰。

 

它们是名为太宰治的画,画家的名字是织田作。他生前无人知晓这画的名字,他安息后许多年,『太宰治』被铭刻在他的墓碑上,与画家的名字比肩。至于是画家谱写了画,还是画造就了画家……我想两个都是吧。

 

那幅变得越来越宽广的画啊,一定也是开心的吧。


 

回过神来的时候,我已经牵着幼子,向他讲述我从咲乐女士那里听来的,这两个人的故事;孩子很快变成少年,很快孩子的孩子也要超过我的个头。他挽着我的手,透过他年轻人的眼睛看着他们。

 

而他们的名字始终被写在一起。

 

 

—END—



作者的话!

前篇是   @地质君和matlab君表示还可以吃药抢救一下(药子文)   的织田作是太宰的一幅画

画与画家的设定超棒不是嘛!

一个月之前药跟我说,写了织田作是太宰(画家)的画的设定,也想写姊妹篇太宰是织田作(画家)的画,但是却想不到太宰是怎么样的画。于是我开玩笑说我来画——结果一个月之中提了几次之后,居然突然……写成了文。

第一幅漆黑的画指的是幼织或者幼宰


第二幅血夜指的是宰14岁森先生夺位的一段时间


第三幅Lupin指的是黑之时代


从真嗣去世到遇见安吾的四年则是正片开始之前的四年,从那时开始《太宰治》便慢慢地向最终的样子靠近了


第四幅假装是第一季第一集中捡到小老虎时天空的样子,加个大海就行


我想这真的是个HE


关于和前文的联系:

文中打了引用的,是引自《织田作是太宰的一幅画》,或者化用原文的地方。


《太宰治》最后呈现出来的画面,与那篇文里《织田作之助》,可以认为是非常相近的画。


《太宰治》是织田先生窗外的景色,所以也可以认为织田作与咲乐的旧画室,就是处在前篇的画中:有蔚蓝大海与橘黄色天空的《织田作之助》的景色之中。


咲乐的梦中,梦见的“熟识的陌生人”,即为前篇里画家太宰治带着《织田作》去见到的人们,确实是织田作前世所见,这一世由他画出来。


引用的少女的话“为什么画会有人的名字”:前文中那位提问的女孩似乎就是咲乐,而回答她的也是太宰。

很久没有写文,结果居然写的非常顺畅,从昨天下午两点一直写到了今天凌晨两点。

说不定是因为是无责任的第一人称+全是对话。而且画画这件事嘛……

超棒的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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