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太中芥】《猫》第二部分 (六)

目录

是第二部分的终章啦。


7.

 

 

“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,”女孩说着,毫不客气地坐到太宰的床上;后者这才着手收拾满床的纸张,给她腾了点地方出来。她高扎着马尾、穿着一身少年团男孩子的夏季制服,好不容易想起管家的碎碎念,这才淑女一般地叠起赤裸的双腿。

 

“林太郎走的时候,到底对你说了什么?”

 

太宰闻言笑起来,侧过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,有些好笑地说:

 

“您那天听到我跟中也的话了?”

 

“你们吵得那——么大声。”女孩坦荡荡地拉长声音,撑起身子chu地在对方的头发上留下一吻,权当是道了歉。

“所以呢?”

她问,太宰倒没有掩饰的意思,顺势附在爱丽丝耳边悄声说了几句,之后坐起身笑得无辜。

 

“等等、骗人!你说他做了什么?”女孩呆愣几秒,几乎跃起踩上铺满太宰的床铺的稿纸与夕阳余晖,不让对方逃掉那样地紧逼过去,脸颊染上一层薄红。

 

“你再说一遍?”

 

“您听见啦,”太宰乖巧地抬起眼看着女孩,状似惊讶万分。“还是说刚才那样,不是在吻我的头发吗?”

 

爱丽丝睁大双眼。“是,但……!你这笨蛋,你又笑!”

 

她握着拳头去锤那个窃窃笑着、露出孩子般神色的人,对方果然可怜兮兮地边抬手招架、边连声哎呦起来。

 

“你跟他简直一模一样!你们最差劲了!”她翻身骑在人高马大的青年身上,把他打的笑着陷进暖意洋洋的被子里蜷成一团、稿纸乱飞,这才悻悻地坐回原位。

 

“……你们太像了,太宰。”她注视着正爬起身的太宰,渐渐沉下声音,用低低的语气说着:

 

“正因如此,林太郎这是在说再见。以防那就是诀别而不想留下遗憾,你知道。”

 

“那么,这诀别吗?”她说着,以探寻的目光看着太宰。

 

太宰同样看着她,温和的询问:“您会留在这里吗?”他已经知道答案,因此女孩给出肯定的答案时,他毫不惊讶地露出笑容。

 

“那么,还不到时候。”

 

女孩知道他没有说谎、也明白这句承诺的意思,因此露出喜忧参半的神色,半晌垂着眼睫轻声说:

 

“我问的明明是他说了什么。不是让你把这种事情也告诉我啊。”


“小姐……”

 

她闻声抬起眼看太宰,却因为对方脸上满是歉意的笑立刻鼓起了腮帮,再次捏着拳头向下一挥。

 

“……你敢说一句对不起试试看!”

 

 

***

那是一九三九年六月十二日的傍晚的事,而太宰的离开是第二日的清晨。

 

当日他未满十九岁,遗书用端正的字迹写下了——“对不起,我并非是畏惧……明明已经长大成人了”。

 

他说他并非畏惧于战场。

 

征兵的召集令状是春天的时候收到的,即使如此,等到初夏时火车票都被送到手里,终须一别才显得像是句真话。芥川看着院子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,才发现已经许多时候没有见到猫了。

 

征兵的日子前,家人张罗着帮忙收拾东西,只有太宰一如往常——用一贯的懒散姿态、把半个身子躺出房间,横在回廊下面乘凉,非要等被人催得不行才起身,满屋转着像是做着收拾行李的样子,结果也只是把房间里的杂志全搜刮出来、扔的满地都是而已。

 

那时他在发表小说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,中也随手捡起一本杂志,找到那个名字在太宰鼻子底下晃荡。

 

“取笔名就取个看不出是谁的啊、要不就给我正大光明的用原名啊?‘津岛修治’这种半吊子的名字是怎么回事啦。”

 

“中也。”太宰仍躺在地上,把盖在脸上的一把稿纸抬起来,说:“你的原名够糟糕了,会和你的作品相配的。”

 

太宰若想让某人讨厌,他会确保对方一定领悟这一点。但是,这一次他尖酸刻薄的语调中却没有丝毫这样的意思——中也因此卷起杂志照着头给了他一下,即使这样都没法打掉太宰一脸的笑。

 

中也只得一脸惶惶地回头跟芥川说;

 

“那家伙怕不是傻了。”

 

此时已是午后,再过一点钟就要日落了。因为天气炎热,太宰大敞着两扇窗户,用书把门抵开;不甚刺眼的日光斜照进屋子,浸得空气都透亮,留下半壁暖色的影子,好像水面一般把太宰和他的杂志都拢在里面。屋里虽然乱的令人发指,此时看着却也太过通透了一些。纸片,敞开的抽屉,抽屉里垂下的衬衣袖子,窗外的草莓花,没有哪一样挂得住穿堂风,因此它凉快地吹拂着。

 

第二日早上,杂志整齐的摞放在地上,遗书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中央。中也读罢就出了门,而芥川看着窗外那颗光秃秃的樱树,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。

 

说起写文章的事情,这件事还是中也破获的。春天的时候他像发布告那样拎着杂志,当面去问了太宰。

 

“是你吧,这个人。”

 

“你就在干这个?这么久——去年裹着被子跟萤火虫似的在写的,就是这些?”

 

他好像不怎么能领会自己话的含义,难以置信的慢慢露出微笑。而见到太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整个人是种灵魂出窍的石化状态时,一把抽走了杂志,几乎称得上喜出望外。

 

他以为自己会狠狠奚落对方一番;但是事到临头,他却丝毫没法有这个意思——只是难以置信。他看了一眼门口,并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,莫名其妙的担心太宰会就此逃跑。

 

现在他们知道了,知道太宰那些多出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。要追溯起来,他悄悄写东西被看见是在第一次轰炸前后;那就是说,也许之前很久他就已经开始了。

 

 

太宰发文章的事情败露之后,对此事绝口不提,却也干脆破罐子破摔,正大光明地铺开稿纸写作。那天难得见到猫,猫看太宰在廊下写东西,就像往常一般地去拨他的笔尖。太宰想去揉她毛茸茸的脑袋,猫儿却跳开;等他又想写字的时候却又来打扰。太宰因此孩子气地鼓起脸颊,用钢笔指着猫儿说:

 

“别捣乱啊、你怕我跟你似的,能养活自己就要离开了是吧?”

 

“是这样吗?”

 

太宰惊讶地抬起头,见到是芥川站在那里。他吃惊的笑容慢慢从嘴角沉下去,有几分认真地说:

“要是离开,我会去投奔织田作吧。”

 

芥川记起来了。那是那封压折了的信上的名字。那封被留在一片黑暗中的信,也一并回想了起来。

去年秋天的夜晚,那个在厨房里打开纸包、烛火把云雾似的油纸映亮的那个夜晚——太宰房间里的那一团支愣着的棉被,压折了的信件和开头的一句——

 

太宰,见字如晤。

 

太宰仿佛是要等着对方的反应那样,不急不慢的说完,偏着头看芥川。芥川再次从太宰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——在医院里惯常见到的,病人的亲人才会有的表情。与之不符的,他却听见太宰用懒散、叹着气感慨一样的语调说:

 

“织田作之助,是比芥川君好一百倍的人喔。你就算是努力100年,也赶不上他的吧。”

 

芥川瞪视了太宰片刻,只淡淡答了一声“哦”就要转身离开。

 

“什么嘛、一点也不可爱。” 太宰自己咯咯地笑起来,抬手叫住芥川;点了点自己的领口,说:

 

“春天容易生病,把扣子扣好。”

 

芥川忙去看自己的领子,手却停在当中。那样带着撒娇似的笑意的声音,就像是在人的胸膛当中开了一个血洞一般尖锐刺耳。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,只能留下一句:

 

“……先生也请保重。”

 

现在早已入夏,森先生的庭院里未经修缮的植物都长得繁茂,深绿的荫蔽被晨曦拉得很长,探入已经收拾一空的房间里,光斑点点地游动着。窗外油绿的藤蔓带着晨露,一起一落、那珍珠般晶莹的水滴顺着叶壑滴落。

 

如同那天晚上,金鱼缸仍然空着,一尘不染,映了一盏的晨曦。芥川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,回头看壁炉:明明是夏天,里面却有厚厚一堆灰烬,夹杂着残破的纸张,已经凉透了。他从炉灰里拽出一封信,信封已经被烧去一角,而完好的信纸上是陌生的字迹。

 

——见字如晤。

 

织田作之助。

太宰先生若是离开,就会去投奔的人。芥川想着,没有再多看,只是匆忙藏起了信封。那是个习惯,养了猫之后什么东西都不能在桌上放。猫就是这样的东西,她蓄意要把所有东西都拨打到地下去,要扯碎每一片人类文明的杰作。

 

猫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了。

 

那是天气刚暖起来时的事,猫总焦虑地喵喵直叫,颈项在家具上狠狠磨蹭,弄得到处都是猫毛。她那时忽然瘦了许多,毛发枯黄松弛就像是条老狗。他们开始在院子里见到野猫,而自家的猫咪如有所失一样整夜徘徊哀鸣,扰的人无法入眠。

爱丽丝这回终于弄清楚猫是怎么一回事,便也明白猫为何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人不放;她一把把猫拎到怀里,抓住了她颈项上的红绳连同硬币。猫就这么安静了下来,眉峰耸动、淡绿的双眼满是请求。

 

爱丽丝气的反倒笑了起来,三两下解开了她颈上的桎梏。猫就这么跳出她的怀里,弓着脊背小心翼翼地贴着楼梯下去;爱丽丝只是慢慢地跟着。猫走到门前,回过身来看她;站在梯级顶端的爱丽丝则冷声对着家人说:

 

“给她开门。”

 

猫从门里一步步走了出去,直直的消失在院墙外面了。

 

他们那时收到了征召令状,果然只是太宰与中也两人受到征召。这事倒不是什么新闻,毕竟那几天中也和芥川正忙着研究太宰——太宰倒是敞开大门,任由他们进出自己的书房、取阅两三年来的杂志,自己躲到森先生闲置已久的书房里,和爱丽丝两人各自捧着书读。

 

“话说回来‘太宰治’都更像笔名一点。”中也又找到了一篇署名津岛的文章,不出意料地见到行文里熟悉的影子。他把翻开的杂志推给芥川;问:

 

“你会取什么样的笔名?”

 

芥川接过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:“在下的话,跟‘鬼’有关的?比如‘我鬼’?”

 

中也用手扶住了额头。

 

“先生?”

 

他抬起头来,笑着不住叹气:“不,没什么,很有你的风范。”

 

中也手里翻完了最后一本杂志,拿过征兵信来又看了一遍,好像这才确定了信上只有两个名字;抬起头来笑的灿烂,对芥川说:

 

“你这么瘦真是太好了啊。”

 

要入夏了啊,从窗口看下去,院子里开着可爱的白色小花,花心中鹅黄色的一点,接下来不知道能否结的出草莓。那年院子里别的植物都长得好,原因大概是樱树没有长叶子,一点光都挡不住;就连森先生的房子都比以往通透几分。

 

那这就是决定了的事情了。太宰与中也夏天的时候就要前去服役,而芥川将会留下。那是他们三人最后相处的完整时间,也是夏天太宰消失前最后的几个月。

 

太宰在平沼桥跳河自杀了,鞋留在桥上,衣服和无数的稿纸一起飘在河里。纸上字迹大多都晕开了,仔细辨认倒是能看出是军部的文件,不仅有太宰写下的——还有森先生的字迹。

 

他就这么消失在了那个夏天当中,生死不明。上面甚至派了人前来调查;多亏太宰劣迹累累的传闻,邻里都七嘴八舌地说他以往自杀的经历,弄得调查员不得不信。

 

那之后没过几天,也到了中也启程的日子。爱丽丝与芥川送他到火车站;随着火车进站鸣笛,离别显得愈发的不真实。

 

爱丽丝说不出再见来,只飞身扑进中也怀里。她只是静静地、长久地拥抱着他,然后退回芥川身边,而中也——向着芥川伸出右手。

 

他们像两个成年男子一般握了手,然后分开。这时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;随着火车开动的信号,中也把外套往肩上一搭,转身上了车,状似敷衍地向着他们一挥手。

 

“婆婆妈妈的,老子又不是不回来了。”

 

而芥川闻言轻轻欠身,稍稍地笑了起来。

 

“请您遵守诺言。”

 

中也没有回头,只是忽地想起昨晚,不知自己是否身处梦境而回到了芥川来到这里的那个夏天;是那猫,像幼时那般,从纸箱里把自己翻出来,跳上床盘成一只毛团子,瘦削的脊背靠着人浅寐。她好像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,便叫人怀疑她只是为了陪人入眠;但是早上、睁开眼睛的时候,床上却只剩一个床单围成的、不清不楚的小小印子。

 

那列火车确实把他远远地带走了。

 

回家时他们见到了猫。在离家还很远的地方,她蹲在一段矮墙上,身形臃肿,背脊瘦削。

 

“是猫呀。”

爱丽丝轻呼,站住脚看着她。猫像是尚记得芥川与爱丽丝那样,不自觉地朝他们迈了几步,溜着前爪差点要跳下矮墙;但她没有,只是目送他们直到分开。

 

她是怀孕了。

 

只不过是几天时间,好像一切都变了。他们回到家里时门口横了一辆军用卡车,正遇上几个家人向外走着,每个人都提着行李,还有仓促地用塑料布兜起的东西。有士兵端着枪在门口把守;芥川吃惊地询问为何,便收到了一纸临时征召令的答复。

 

家里帮忙的人都是森先生的旧下属、都是军队编制,被征召也无可辩驳。只是卡在这个节骨眼上,未免叫人联想到那些寄不到的信件与不再配给的粮食。家人一个个地提着沉重的行李在两人面前稍作停留,没有一个人有话。大家都沉默着上了卡车,终于消失在了巷口。

 

他们的房子就这样真的空了。

 

 

爱丽丝踢着院里的石子,在前边一路走到门口,门也开着,也许是东西被顺走了几样吧,家里看着比往常还空。

她低着头踢掉自己的鞋,轻轻跳进门厅,才转回身来问芥川:

 

“你也会走吗?”

 

“在下也有要等的人。”

爱丽丝一愣,随后轻轻笑了起来。

“是吗。——谁啊?中也?太宰?”爱丽丝问,而芥川因为听见太宰一愣。

 

 

“现在那个人是不会去死的,”爱丽丝拉着扶手跳上台阶,衣裙就像是花瓣一样张开飞舞,稍微展露出狡黠的笑来。

 

“没有可爱的小姐姐陪着,他可没有勇气呢……” 



第二部分/完





请务必看看以下的说明ww

接下来要发的第三部分是《猫》的前传《雁》,cp森太/森中心。时间上是接着猫part2结尾,是森跟安吾在1939年9月做回忆

  • 时间线:

  • 《猫》前两部分是1937~1939年(太宰17-19岁),

  • 《雁》的时间跨度是1925~1939年(太宰5-19岁)

  • 两篇的结局都在《猫》的最后一部分里,时间跨度是1939年冬~1941年春(太宰19-21岁)

  • 后记是1943年春战争结束(太宰23岁)


猫里埋的伏笔会在前传里得到解答。伏笔列表:


森先生弃医从政以及怎么就被仇家雇凶差点捅死

森红/双社长的往事、爱丽丝和森先生,太宰跟被炸了鱼塘的志贺先生的私人恩怨

中二期幼宰那年冬天跳的河和他怎么记仇到现在的

正太期花街恶鬼中也与军部走狗太宰两人的相遇

太宰开始写作的真相

织田作和太宰、夏目先生等等

说起来没开的樱花梗也挺多的,没想到吧.jpg没人想知道

总之欢迎来猜猜猜、猜中有奖并没有


总之第二部分写完啦!!大家就此天各一方、但今日离别是为了他日相聚www

还请别担心太宰先生!这人也就站在桥上撒撒纸,河跳都没跳,不如说要担心的不是这一点

另外平沼桥是在地图上随便找的名字


那么我们……前传见了?

正文告一段落不来评论一下吗(强烈暗示)


tbc




评论(12)
热度(158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粉川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