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3

 “你真喜欢这孩子呢。”

红叶说，而森鸥外作出无奈的样子，屈身把快要埋住太宰的被子向下扒拉了一些。他无法定义自己与眼前孩子的关系——无论是家长、老师或是兄长都不尽然。

硬要说的话，是同谋吧。是命运共同体。但是——同样是面对询问，红叶至少是答应了一句愿意，但自己却已不记得太宰的回答了。

他困扰地歪着头，朝红叶说：

“武士精心保养自己的佩刀，是希望用它斩杀敌人啊。可并非是出于爱慕刀剑本身呢。”

森鸥外说这话不像是在说服对方，看似语重心长倒不如说是自嘲。红叶目光一转，扫到自己的太刀——

“完全不啊，妾身也爱着这孩子呢。”

红叶拾起红漆的刀鞘，将刀置于膝上轻轻抚摸。

“她是一振无铭刀，因刀鞘上描金的纹理得名‘金色夜叉’，全靠机缘到了妾身手里。妾身并不是为了刀剑本身才挥舞这孩子啊，却不妨碍我时刻喜欢着她。”

少女说罢抬眼看森，后者盘着双腿，很没办法似的手肘撑住膝盖，支着脸颊，笑着地叹出一口气。

“……说不过你呢。”

次日他送红叶启程去远方，在楼下不出意外地遇见那几只把这里认作投食处的野猫。

“呀，猫咪！”

那只虎斑猫丝毫不认生，眼睛圆圆地张开三瓣儿嘴，娇声喵了好几次。红叶手里没有食物，只得满心愧疚地揉了揉它的小脑袋。

“都是太宰君喂的，整天在楼下叫，”森鸥外这么说着，“所以说啊，猫咪到底是哪里好了啊。”

“养您了就懂了！猫啊，可像人了，”红叶说，猫咪弓起脊背，任她抚摸。而她惊喜地看着猫咪沉甸甸的肚子，“——你是要当妈妈啦！可是这已经是夏末啦，秋天生的小猫可不好养呢……喔，你说不怕吗？真勇敢啊。”

少女说着，用指头一勾猫咪的下巴，并着双膝站起身来，向着身边的人微笑。

“您可别担心妾身啊。”

少女语气决绝，而森鸥外像是知道少女要说什么似的，无法出言反驳，只伤脑筋地笑了起来。

“我明白桦岛先生的立场与我们不同。现在这种情形下，我与他终将离别——无论以哪种形式，注定如是。但是，妾身不会因此畏首不前。”

森鸥外聆听着少女坚定的话语，微笑着垂下眼、点了点头。

“是吗。红叶君的话，我能够放心。”

“那您呢？”

小姑娘执拗地一句反问，满怀都是担心；那时军部的情形才露出紧张的端倪，即使是森鸥外也不得不加以提防。

“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红叶君那么勇敢。说起来——不，没什么。”男人微哂，闭上眼摇摇头。“不知怎么的，想起了送太宰君第一把枪的事，请您别在意。”

“那时他十二岁，虽然同僚也当他是异类，但在我看来太宰君真的是出类拔萃，简直像是生来就为了干这一行呢。” 

这并非夸赞。森鸥外明明是一直微笑着，眼里却是一片冰凉，暗暗的一片血色。

安吾想着三个月前，十九岁的太宰于平沼桥投河自尽；心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
“只凭年纪小当盾牌，是无法在军部生存下来的啊。不过，毕竟是个孩子啊。”

森鸥外说，抬眼注视某处做出思索的模样、然后竖起一根手指，再次开口：

“福泽阁下家也有个孩子，比太宰大个三四岁吧，那时的巧克力就是要给他的。”

安吾一愣，不知森鸥外的思路怎么再次跳到了别处。

“有一次我被他这么说了呢——”

“太宰和你真像呢。”

少年仰着头，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。

“这是你所希望的吗？”

童言无忌，这个问题却也许并非此类。十三四岁的少年笑嘻嘻地等着答案，而森鸥外半晌轻笑出声。

“就算我是大人，乱步君，”他说，“也常有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啊。”

“那时我只隐约觉得——我与太宰，始终看着的是不同的地方，那么我们终有一别。我猜太宰君比我更早知道，因为我们是同类啊。”

tbc

接下来森说啥都请别信他。他基本上都是在吓安吾玩儿。